我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，十岁之前，我和萨满婆婆一起生活，婆婆去世后，我就在这与世隔绝的小村子过上了吃东家，宿西家的生活。我不知道父母是谁，也从来没有人过来寻我，听老一辈的人说，我是八国联军攻占紫禁城那一年，被老族长从狐狸洞里捡回来的。发现我时，一只狐狸正舔舐我身上的血水，像是刚出生一样，就这么着，林场的人都觉得我是狐仙转世，又是在九月被发现的，便给我取了个名字 —— 九狸子。

在大兴安岭深处，人们都坚信萨满，祛灾除病，极为灵验，这也导致了大家都乞求狐黄白柳灰五仙的庇佑，这五仙之首就是狐仙。有了这重身份，无论多困难的年景，村里人就算把自家面缸刮得滋滋响，也要给我送上两个窝窝头。

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。这个村子看着与世隔绝，一副古朴自然的样子，但是每逢三月三、六月六、九月九，村中空无一人，显得格外诡异。有几次我都熬夜想看他们去哪儿，但是总会突然晕过去，醒来之时，村中只剩下我自己。我心里明白，村民虽然接受了我，但还是觉得我是个异族，不肯将村子的真相告诉我。这么多年，突然消失的村民一直困扰着我，一起玩耍的孩童也是对此事闭口不谈，这也更加深了我的疑惑。

我知道，这大兴安岭乃是清朝的龙兴之地，这个村子的人自称是护陵人，可从我有记忆起，就没见过官府的人进来过，他们和书籍里说的护陵人一点也不一样。

萨满婆婆去世后，我成了村里的新一代萨满，也就是常说的地马。我读过的古书也不少，深知这神鬼之事更是无稽之谈，但是给人看事，不仅能管一顿饱饭，主家还会给两只鸡，说是孝敬狐仙奶奶的，我也就学着婆婆的样子，假装来了神仙，更后再给看事的人一些丹药，这是我从古书上看来的，用几种草药炼的药丹，慢慢的，我的名气比婆婆还大了些。至于婆婆是不是真的有神仙相助，我也不敢确定，她一直都是武看。

记得有一次，有个女人一直怀不上孩子，来找婆婆看事，婆婆穿上萨满的神服，燃起请神香，一边敲鼓，一边念着咒语，三柱清香的燃烧速度越来越快，婆婆突然倒地，然后一副刚睡醒的样子，打着哈欠，用另外一种尖锐的声音道：“哎呀，这是谁啊，打扰我的清梦，红粱细水哈拉气，宝鼎黄条仙草卷都备好了吗？” 这红粱细水哈拉气就是高粱酒，宝鼎是香炉，黄条是香，仙草卷是烟。我在一旁递上一大碗高度白酒，婆婆接过一饮而尽，随后我再点上烟卷，婆婆四五口就吸完了，我就把烟卷再续上，直到婆婆吸的速度慢了一些，微微睁开眼睛，用尖锐的声音问道：“谁啊，怎么个事？” 这时我需要用香炉点燃一大把香，婆婆用贪婪的表情吸着黄香冒出的青烟。

看事人说完所求之事，婆婆还是打着哈欠道：“行了行了，我这就回去请上仙过来。” 据说，优先个来的是落马童子，一般是略得仙道的黄皮子，吃饱喝足后再根据看事人的描述，前去请狐黄白柳灰中的一位上仙。婆婆此时已经昏迷不醒，我则在一旁继续燃香，看事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婆婆面前。不多时，婆婆开始打嗝，直接站了起来，在房间内来回跳着，东瞅瞅，细看看。这时我会配合地进行询问：“上仙从哪落马靴坡（来），一路辛苦，是啃个草卷还是来一只小凤凰？” 这是试探来的哪位仙家，狐仙爱吃鸡，黄仙爱抽烟。婆婆又变换了一种声音道：“这小凤凰是什么滋味啊。” 我看这是狐仙，就端来清水煮的鸡，放在婆婆面前，婆婆也不乱动了，大口大口吃着鸡肉，一整只鸡，连骨头都没剩下。又喝了一大碗红梁细水，婆婆才缓缓开口：“不错，不错，这小凤凰真不错，你的事我都知道了，你想当四眼人，可先得把这亏心事给处理了。” 看事人道：“请上仙示下，信女照办。”“你这刁妇，刚过门，就嫌弃公公，做下孽事，人还没死，你就给埋了。” 看事人大惊失色，这事情只有她和她男人知道，随即磕头如捣蒜，承认错误。“向我认错有什么用，老爷子存有怨恨，入不了轮回，变成了没脸子，在你家游荡呢，不得到老爷子的原谅，你们这辈子别想有孩子，就点你们到这吧。”

我一看狐仙是要打马靴坡（离开），随即摆上贡品，问一句：“狐仙奶奶，修行可算顺利，需要什么您开口。” 如果狐仙有需求，会直接开口，没要求的话，就是一句黄金三柱。这次狐仙遇到了麻烦，直接道口：“准备五百金元宝，三日后子时在后山大槐树边烧了，我得打点打点。” 看事人会留下一只公鸡作为谢礼，这是婆婆定的规矩，自己家里杀了一只鸡，别人又还来一只，基本上算是免费给人看事。

人们走后，婆婆会醒过来，一言不发，收拾行装，这两大碗白酒下去，是个男人都得醉上一日，婆婆却一点事也没有。看完事婆婆一天不能说话，而且每顿饭食照吃不误，我也怀疑那一只四五斤重的鸡吃到哪里去了。看事人一切照做，又重新修缮了公公坟墓，三月后果然有了身孕，孩子出生时，眉间的黑痣和爷爷一样。村民都说，不好好孝敬公公，公公投胎转世成孩子，让你养着。

我看事，纯粹是装神弄鬼，先和看事人唠上那么一会，明白了病因，然后再假装打哈欠，抽烟喝酒，更后给点我做的药丸，病好了他们再给我送来两只鸡。

这事儿就像一根刺，扎在我心里，让我寝食难安。每次看到村里空荡荡的房屋，寂静无声的街巷，我都忍不住打个寒颤，心里直发毛。我心里明白，这村子肯定藏着什么大秘密，而且这秘密，村民们拼死也要守住。

有一回，三月三前夕，我特意提前藏在村头的草垛子里，眼睛死死盯着村民们的一举一动。我大气都不敢出，就盼着能瞧出点儿端倪。一开始，大家都和平常没啥两样，该干啥干啥。可等到天擦黑，诡异的事儿就来了。先是一阵低沉的号角声，悠悠地从村子深处传来，那声音，听得我头皮发麻。紧接着，村民们就跟被施了咒似的，放下手里的活儿，整齐划一地朝着后山走去。他们眼神空洞，脚步机械，就像一群被操控的木偶。

我哪敢耽搁，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。一路上，我心里直打鼓，既害怕被发现，又好奇他们到底要干啥。可还没等我靠近，突然，一阵浓雾 “唰” 地一下就冒了出来，瞬间把我裹得严严实实。我伸手乱抓，想闯出这浓雾，可没走几步，脑袋就 “嗡” 的一声，眼前一黑，啥都不知道了。

等我再醒过来，已经是第二天中午，刺眼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。我一瞅，自己正躺在村中的空地上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，四周静悄悄的，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。我脑袋昏昏沉沉的，心里却清楚，这次探秘又失败了。

我不甘心啊，后来又试了几次，可每次都落得同样的下场。不是被浓雾困住，就是莫名其妙地晕倒。村里的孩子们，平时跟我玩得挺好，可一提到这事儿，立马就闭紧嘴巴，眼神里透着恐惧，啥都不肯说。

我心里清楚，想知道真相，光靠跟踪不行，得从别的地方找突破口。我想起萨满婆婆在世的时候，偶尔会在夜里对着一本破旧的古书发呆，嘴里还念念有词。那本书，婆婆一直宝贝得很，从来不让我碰。我琢磨着，这书里说不定就藏着村子秘密的线索。

于是，有一天趁大家都出去干活，我偷偷溜进了婆婆生前住的小屋。屋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，我在角落里翻箱倒柜，找了好半天，终于在炕洞的暗格里发现了那本古书。书皮破旧，上面的字都模糊不清了，我颤抖着手翻开，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。刚看了几页，我就傻眼了，书里的字大多是古文字，我认识的没几个。但我瞅见里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，还有几张地图模样的图案，标注着大兴安岭的山脉和一些我从没见过的地名。

正看着呢，突然，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。我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，吓得手忙脚乱。慌乱中，我把书藏在衣服里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屋子。好在没被人发现，我长舒一口气，知道自己得小心点儿，要是让村民知道我动了这本书，还不知道会咋样呢。

从那以后，我一有机会就偷偷研究那本书，虽然看不懂多少，但我感觉，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。这村子的秘密，就像一层窗户纸，我迟早要把它捅破。